用时间创作的人——走进马玉江「青野」展览

日期:2025-12-21 18:58:21 / 人气:8



我正站在北京798的一间艺术空间里,眼前是艺术家马玉江的个人展览「青野」。对马玉江而言,时间从不是匀速流转的刻度,而是一条从「失去」出发的单向河流。他的创作起点,像个孩子在时间长河里执拗打捞一枚从未真正拥有过的月亮——那是关于母亲的、破碎又模糊的记忆。

但艺术自有魔法,能重塑另一种时间。在这里,缺席可变为在场,记忆能被补全,从未发生的拥抱也能在画布上获得温度。今天,我不想让讲述者走进录音棚,而是想让他带着我们,走进他的主场、他的展览,用声音「看」一场关于时间的艺术,一场从三岁黄昏绵延至今的漫长重逢。

展览入口:艺术家简介——被「失去」唤醒的创作初心

「我是马玉江,37岁,艺术家。」展览入口的简介区,他的声音温和却带着重量。母亲在他年幼时离世,奶奶只说「去了很远的地方」,直到三岁那天,爷爷从田里归来,他跟着堂姐蹦跳着喊「妈妈回来了」,却被一句「你妈死掉了,那是我妈」浇醒——原来「死掉」,就是再也不会回来的意思。

这份缺失成了童年里挥之不去的阴影。写《我的妈妈》的作文,只能把别人妈妈的模样、奶奶的疼爱硬安在母亲身上;跟着奶奶赴宴,总会听见「这是那个没娘的孩子」的议论。叛逆的种子在心里发芽:「上天不让我有妈妈,我偏要靠艺术拥有。」他想画一幅和妈妈站在一起的画,可关于母亲的记忆,只剩她去世那晚紧抓着自己胳膊的触感,和手表链蹭过皮肤的微凉。

农村没有彩笔,他就偷学校的粉笔在墙上画妈妈,下雨冲掉就再画,红色粉笔绘出红色的妈妈,蓝色粉笔绘出蓝色的妈妈,一遍遍在时光里复刻想象中的模样。直到中学时,他晃坏了爸妈结婚时的写字台抽屉,在一本红色塑胶皮日记本里,找到了自己和母亲唯一的合影:照片里的母亲短发、穿蓝色布衣,因夏日炎热眯着眼,因哮喘张着嘴喘气,和他想象中穿裙子、扎长辫的姑娘截然不同。

这份发现坚定了他的绘画之路。他偷偷报了绘画班,靠画画考上重点高中,又顺利考入中央美术学院。那条被「失去」照亮的路,他一走就没回头。

展厅一号作品:《母与子》——让时间在画布上双向生长

物理学里的时间有明确方向,爱丁顿称之为「时间之箭」,只指向未来,失去的永不能重来。但人类的内心藏着另一种时间——图尔文提出的「情节记忆」,能让我们回到过去,提取、重演甚至补全未经历的片段。马玉江的《母与子》系列,就是对这种时间的最好诠释。

21岁大三那年,他画了第一张《母与子》:画里的自己21岁,母亲则是照片里27岁的模样。从那以后,他定下约定:每年画一张,自己逐年长大,母亲却永远停留在27岁。16年间,他画了16张;疫情期间,又补完了21岁之前的空缺。

这份坚持的背后,藏着命运的巧合。农村孩子很少有逐年的照片,可后妈在城里开照相馆,每年寒暑假都会给他拍照。「要是没有这些照片,《母与子》根本做不成。」马玉江笑着说。如今37岁的他,已经比27岁的母亲大了10岁,在一笔一画的勾勒中,他慢慢拼凑出照片之外的母亲:画鼻子侧面时,能琢磨出鼻与脸衔接的弧度;画眉弓时,能想起额头转折的轮廓,模糊的记忆在色彩里逐渐清晰。

他有更长远的打算:40岁、50岁、60岁时都展出这些作品,直到七八十岁,满脸皱纹、拄着拐杖的自己,站在永远27岁的母亲身边。「这个作品是有生命的,跟着我的日子一起生长。」他说,只要自己活着,就会一直画下去;自己不在了,作品才算真正完成。这份与时间共生的约定,让眼前的得失都变得轻盈——最好的状态还在未来,当下只需好好活着,把思念融进每一笔色彩。

展厅二号作品:《与祖父母的电话录音》——声音里的柔软时光

物理学家丹尼斯·加博尔说,声音是被时间拉开的波形,必须在时间轴上展开才能被感知,若不记录,几秒后便永远消散。马玉江对抗声音消散的方式,是按下录音键,一按就是14年。

对他影响最深的是爷爷。小时候,爷爷教他写毛笔字、认对联,冬天下雪时,会牵着他的手挨家挨户读「天增岁月人增寿,春满乾坤福满门」。爷爷个子不高,要踮着脚才能指到最高处的字,他仰着头看的模样,连同那些文字一起,刻进了记忆深处。

2006年,18岁的他到北京读大学,不适应大城市的生活。爷爷特意装了电话,可奶奶总在接起时说「你不用打电话,我们不想你」——她是怕北京到老家的长途话费太贵,想帮他省钱。这位七十多岁、裹着小脚的老人,为了省两毛钱盐钱,能来回走两个小时;却把对孙子的思念,藏在「不想你」的谎言里。

为了留住他们的声音,马玉江开始每次打电话都录音。这个习惯坚持到2015年奶奶离世,之后他和爷爷约定,每周六中午准时通话,爷爷总会提前在电话旁等候。有一次他忙忘了,爸爸发来微信说:「爷爷坐在你房间里等你电话呢。」爷爷说:「怕小九来电话我听不到。」小九是他的小名,那一等,就是四五个小时。

2019年爷爷离世,这场跨越14年的录音计划落幕,共攒下383条录音。每周六中午拿起手机拨号的习惯,早已刻进潜意识。有时拨通号码的瞬间才猛然想起,电话那头再也不会有人接听,心底的空落,是时间留下的最沉的印记。

展厅三号作品:麦当劳小票——被重量定义的时光刻度

古希腊人将时间分为两种:Chronos是冰冷精准、一格一格前进的刻度;Kairos是柔软、有情绪、有顿悟的时刻。马玉江的另一组作品,就藏在1300多张麦当劳小票里,从Chronos到Kairos,记录着一群人的生存微光。

2014年,马玉江随香港籍妻子移居香港。初来乍到的不适铺天盖地:炎热的天气、狭小的住所、陌生的粤语、缺失的社交,让他频繁失眠。深夜饿时,他总去麦当劳买汉堡,却在那里找到了「归属感」——店里住着许多无家可归的人,下雨时有十几个,不下雨也有六七个。「我们都是没有归属感的‘外地人’,有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亲切。」

他发现,这些人大多只买最便宜的食物:5块钱的小可乐、4块5的新地桶,只为换取一张小票——这张小票是他们的「入场券」,证明自己是消费过的顾客,店员便无法驱赶。他特意称过,这些小票重0.3~0.5克,比普通人消费的小票轻0.2克,这微小的重量差,却隔着两个世界。

没有身份证的他,自己绣了件带「M」logo的黑色T恤,假装成清洁工,在收拾残渣时悄悄收集小票。有个中东人误以为他在收集小票换钱,把攒的一袋子小票塞给他询问,他用蹩脚的英文解释「我是艺术家」,却再也没得到对方的理睬。也有温暖的瞬间:过年时,一个素未谋面的香港流浪汉,在小票背面用粤语写「恭喜发财,攞多D吉」(多拿点吉利),让他在异乡感受到久违的善意。

2016年7月到2017年7月,他共收集了1300张小票。为了防止褪色,他每次都及时扫描存档;展出时,他用测钻石的精密秤称出每张票的重量(精确到小数点后三位),将时间和重量写在黑色纱布上——黑色能衬托白色小票,而廉价却坚韧的纱布,恰如困境中努力生活的人们。

这场展览吸引了香港20多家主流媒体及《时代周刊》、CNN等西方媒体关注,让流浪汉群体走进公众视野。对马玉江而言,当代艺术不必追求装饰性的美观,更重要的是引发思考、成为讨论的事件,「大家的关注度,本身就是作品的一部分」。

创作内核:时间是最珍贵的材料

「以前做雕塑,泥巴、石头是材料;画画,油画颜料是材料,那为什么时间不能当材料?」马玉江的疑问,藏着他的创作内核。在他看来,时间是独一无二的材料:泥巴有钱能买,时间却千金难买;它不可逆的特性,更赋予作品独特的生命力。

他的作品都源于私事,却藏着人类的共性。「谁都有妈妈,谁都有亲情,谁都会面对生老病死。」把个人的小瞬间与这些共性结合,作品才有了打动人心的力量。就像有艺术家说的,「别急,你长着长着就会像它了」,他的作品画的不是当下的自己,而是生命中共通的情感与记忆。

爱哲按:时间如静静流淌的河,带走生命中的许多人和事,却在记忆的河床上留下闪闪发光的鹅卵石。马玉江用画笔、录音和行动,拾起那些被时间冲刷的片段,赋予它们新的生命。正如塔可夫斯基在《雕刻时光》中所说,拍一部电影就是在影像中形塑时间的样貌,马玉江的创作,就是用艺术为时间塑形。

或许节目结束后,你会想起自己生命中流淌的时光,那些因爱而铭记的片段——这正是时间送给我们最珍贵的礼物。

作者:恒盛娱乐




现在致电 xylmwohu OR 查看更多联系方式 →

COPYRIGHT 恒盛娱乐 版权所有